莱总的兔子

明天,布维尔将要下雨。

【喵汪】夕露沾我衣(完)

   中下

也不是很适应这种文风,为了两位老师硬着头皮上了

八、

很长一段时间,苗阜不太摸得清自己对王声的感情。


高二退学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在家里歇了一阵子,并不是很长,但足够他去好好想一些事情。那个时候心里有火在蹿,一旦安静下来就再也没有躲开被点燃的机会。王声住校,两个星期回家一趟,苗阜在他回来的前一天坐在窗子前面很久,紧接着背上包离开了铜川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,站在汽车站的售票窗口乘上了最近点的大巴,不知前路地走着。


那个冬天冷的吓人,大巴车窗关不严实,他坐在每一个风口每一个寒冷的地方,心中一点一点升起来的都是害怕。从决定退学到办好技术学校的入学,他马不停蹄地行走,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,几乎从来没有给自己停歇下的机会,只是那个时候他不害怕,他像一个奔袭向未来的逃兵,不知疲倦,日夜兼程,拼命地与过去断绝,逃向毫无定数的未来。后来想想,应当是恐惧的,怎么可能不害怕,前路不知何处,前路无人与伴,他走在这条路,和所有熟知的过去愈行愈远,和王声越来越远。


他坐在寒风里浑身颤抖,好像是一个突然被风吹熄的火柴,连温暖自己的力量都失去。大巴车似乎过收费站,猛的一个刹车,熟睡的乘客纷纷惊醒,“妈*的,”苗阜听见身后的男人狠狠踹了凳子,他拉开窗帘,甚至不知道自己坐到了哪里。


苗阜并没有困惑太久,半个小时汽车停在城中的旅客集散中心,下车的时候看见有女人半靠在街边旅店的门廊面前,吸彼此手里的烟。刚下过雨地面上深深浅浅踩下去都是泥,她们在冬天里穿着半膝的裙子,露出一截小腿,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几乎要染上雪霜,只是苗阜没有去想,他那个时候看着路边的标牌,想,这就是西安,原来他到了西安。


两百多公里的距离,那似乎是他曾经走过的最漫长的孤独旅程。

 


苗阜并没有停下,甚至没有找一个招待所落脚,他继续往前走着。98年西安城没有翻新也没有扩建,旅客集散中心附近是西安城的繁华地段,倒不是高楼林立,只是遍落人间烟火。汽车旅程没有落下太多的困顿,却落下来饥肠,苗阜从都到脚都轻飘飘的,直到感受到饿的时候才多了几分真实感。


他拐进街边的巷子,炊饼店的老板娘正脱围裙关炉子,看见他一个人,招呼道:“小伙子,吃饭呐,去对面,对面家馄饨好吃。”


他道谢,看见那家面馆,三阶台阶上面是对开的木门,玻璃上是沉积的灰尘,店家似乎没有费心去擦过,留它们把窗子遮盖得斑斑驳驳,隐约透出屋内日光灯的白光。他推开门,饺子、面条、醋和辣椒油的味道一起扑过来,那一瞬间饥饿困顿突然铺天盖地席卷上来,几乎要将他淹没,如果不是攥紧了背包,苗阜几乎要落出眼泪。


他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到桌边,店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,可能有七十岁,或者八十岁,北方人魁梧的身躯熬不过年龄,可即使驼着背也像青铜的钟座一样。他坐在苗阜面前一张条凳上,看着放在柜台上的黑白电视,那是一个二十八寸的电视,有很长的后座,连接着长长的、复杂的电线,盘错交织在墙角的有线数据接口上。他似乎没有看见苗阜,安静地听着电视里的声音。


苗阜很久之后才知道那部影片叫什么,只记得山林葱郁青翠,他想应当是青翠的,有长剑劈开碧海,有眉目温柔、眼波流转的女人,还有人问,谁能阻止少年武士赴死呢,他们听不到啊。


那一刻他想到自己,他像一个拼命赴死的少年武士,王声在喊他,他听不到。


第二天他没有来得及和晨光里的西安告别,他穿过半个城市背着空无一物的背包走到汽车站,搭着最早的班车回铜川。那天是王声放假回家的第一天。

 

*

苗阜也没有想到,竟然有一天,他会躲着王声不敢见面。


那离他们大庭广众下的那个亲吻刚好一刻钟时间。


苗阜一下舞台就往后台冲,然后又往洗手间冲。他把自己关在隔间里十多分钟,直到外面有人不耐烦地踢门才把自己从马桶盖上拔下来,又在洗手池前面反复冲水洗脸。


他甚至不知道王声是不是在外面等他。


王声为什么要亲他?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反复地问。


这并不是他们从前任何一次似是而非的感情,不是嬉笑打闹、互相试探,这甚至不是一个典型的王声式的行动,王声冷傲清高,假装情情爱爱入不了王老夫子的法眼,实际上畏手畏脚,苗阜在心里纠结,又在心里骂他,王声什么时候坦然面对过感情的,王声就是个傻帽。


苗阜十八年没舍得骂过王声一句,即使王声再是个傻帽,掉进苗阜眼里那也是初见时候小人书里画的一样白白嫩嫩的小和尚,嘴里不说心里宠着;这下对着厕所的镜子恨不得把傻帽两个字写王声脸上,然而镜子里都是他自己的脸,翻来覆去都像是在骂自己。


王声十七岁那年瘦的像根竹竿,清冷的气质刻得他如切如磋又如琢如磨,苗阜几乎痛心疾首,认识十八年了,没想到王老师居然是个这。


他对着镜子唾弃自己,明明他才是先决定迈出那一步的人,他才是一开始决定去赴死的少年武士,只是审判降落的时候,竟然还是他无法控制地想要逃跑。


只是王声唇齿温柔,那一瞬间涨潮的海水铺天盖地涌上岸来,苗阜不想躲开,他闭着眼睛浮沉下去,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逃不掉。


苗阜兜了一捧水往脸上浇,最后一滴水落到脖子里的时候他睁开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
九、

他们相顾无言地走到了“曲江流饮”的石头旁边。


那距离办晚会的音乐厅有一段距离,王声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里来,他茫然地四处看了一下,又被突如其来的鸟鸣声吓了一跳。


苗阜往前走了两步,他本来左顾右盼地往前瞎走,看天看地不看王声,这会儿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也是一愣,下意识回头去看。


王声呆呆地站在路中间。


“王声?”苗阜喊他,说出口才意识到这是下了台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。


王声没看苗阜,他看着周围的竹子说:“有鸟叫。”苗阜嘴角抽抽,又听见王声继续说:“冬天没有鸟在这里的。”站在路中间的王声看起来又单薄又不知所措,苗阜心里一颤,想要走过去拉他,王声瑟索了一下像要后退,又像站立不稳要倒下去,苗阜扶住他的肩膀,他又像如梦初醒地转过头来,看着苗阜说,“这里的冬天不会有鸟的,”他摇头,“我不明白。”


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。苗阜恍惚中意识到他在说什么,走过去把他拉进怀里,又拍他的背。“我明白的。”他告诉他。王声把头埋在他肩膀里,抖得像一片叶子,“可是我不明白。”他说。


苗阜没能把他拉起来,又只好继续拍他的背。

 

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,他踏过冰天雪地去找他,在小和尚温暖的被子里仿佛雀占鸠巢,奔袭过大半个院子的苗阜冻得像三九天里屋檐上敲下来的冰棍,相比起来王声在暖气的熏陶里像个光滑的热水袋。他们共享着一床被子,一个枕头,但是王声对苗阜说:“我明天不去送你了,我妈明天带我去寺里求签。”


苗阜问他:“你求什么签?”他想开玩笑说姻缘签,又觉得这个玩笑竟然很难说出口。


王声说:“高考的。”


苗阜“哦”了一声。冬天的月亮似乎都比较冷,王声房间的窗子正好能看得见 屋檐上的月亮,他看了一会儿,回头跟王声说,“你不是不信这个么?”


王声转过来,把被子拱起来一块,苗阜赶紧按严实了。“着凉。”他数落王声。


“我不信的事情多了去了,”王声在被子里狠狠推了一把苗阜,“我最不信的就是你。”


那个时候苗阜才知道王声是生气的,他背着苗阜把自己吹成了一个充满了悲伤和愤怒的气球,他原本想,等苗阜走了他总能一点点把气放掉,可现在苗阜拿着针戳他,他只有炸得噼里啪啦作响。


那个时候苗阜也是把他扯进怀里,一下下拍他的背。

 

苗阜在人烟稀少的溪流边抱了王声一会儿,也没有水声,水结了冰,也没有鸟叫,西安的冬天怎么可能有鸟。很久,王声在他的拥抱里安静下来,最后苗阜摸着他的后脑勺说:“王声,我想让你明白。”


他把王声推出这个拥抱,然后扶住了他的肩膀,王声比他高那么一点点,从小到大,一个脑袋尖的距离。陕师的夜里很安静,灯光微弱,月色昏暗;他仔细地看了王声一会儿,叹了口气,在海水里浮沉着吻了下去。


他们曾经漂浮着,颤抖着,只到互相抵达,才终于安静下来。

 

十、

考完试放寒假。苗阜把摊在王声寝室里的铺盖卷吧卷吧塞回蛇皮袋子里,把堆了一个星期的内裤和袜子洗了挂去阳台。


“得亏今儿是个晴天,要不吹三天都干不了。”王声坐在下铺满脸嫌恶。夹子不够用,苗阜把最后两双袜子挂在一起,回头对王声笑得一脸灿烂:“天架势,架势,”他说,“西安待在下实在不薄,晒得干衣服,还讨得到媳妇儿。”


王声“啪”一声把书合上,“苗同志,”他说,“我觉得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。”


苗阜还没来得及回话,大秦从门口风风火火地冲回来。“七舅姥爷诶,”他把包扔地上就开始脱衣服,“买到了最后一张火车票,老天爷一定是看我长得帅。”


苗阜站在窗子边上,转过头去,正好王声也在看他,他们对视一眼,同时一笑。“你这充其量也只能是傻人有傻福,”苗阜说;“买不到就是恶人有恶报。”王声接下去。


大秦惊悚地来回瞅他们。


他“你们”了半天,最后总结道,“夫唱妇随。”

 

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去了学校后门口的夜市里吃烧烤,大街上人流如潮,他们坐在街边上一边吸着碳烤的浓烟一遍冻得发抖。“老板要变态辣,再来三瓶冰雪花。”苗阜说。大秦裹在袄子里,搓着手哈气;事实上是,三个人对着哈气,谁都没有先说话。


大秦先把自己捂热了,他对对面两个团在一起的人说:“你们俩这事儿准备怎么办?”那天晚上他们牵着手回去,大秦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。他看着他们缠绕在一起的手指,目瞪口呆了一会儿,最后他结结巴巴地说:“不是,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歧视那啥,断袖嘛,”他有点不在状态地笑,“大家都懂的,那什么董贤,还有那什么,柳湘莲和贾、贾宝玉……”


王声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架势“噗嗤”一笑,他问:“所以我们两个谁是贾宝玉谁是柳湘莲?”


“声哥诶,”大秦捂脑袋,“你倒是让我缓缓。”


第二天睡醒了大秦就缓了过来,他一手揽过王声一手揽过苗阜,又是一夜雪,雪霁初晴,阳光和煦,他站在阳光下面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。

 

“还能怎么办,”王声笑笑,他靠着墙,整个人都很放松的模样,裹在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里显得像过年时候窗花上的纸娃娃,“走一步算一步呗。”苗阜捉住他藏在袖子里的手,放在手里捂着。“有什么事咱们两个人一起担着,就是天塌下来不也就那回事。”他对着大秦讲,“王声就交给我了,兄弟放心。”


害怕么。他问他们。

苗阜苦笑着点点头,然而他又看着王声,二人相视。

道狭草木长,夕露沾我衣。

只是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无违。


少年时候总是有用不完的勇气,王声乖乖地把手放在苗阜的手里,安静地窝在见方大的塑料凳子上,后来大秦看见他把手掌翻过来,手指卡进另一个人的指缝,他们并肩坐着,就像他见到他们的每一刻一样。烧烤摊上人声嘈杂,他们坐着的角落却甚至没有烟火浮动的声响,那一刻有汹涌的情绪倒灌来上,大秦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,侧过脸去。过了一会儿他掩着鼻尖轻声说,“肉麻。”

 

最后是苗阜和王声一起踏上了回铜川的火车。


城中的积雪总会被过往的车辆清理掉大半,城郊的雪无人打扰,集聚着大片大片、漫山遍野。他们隔着桌子对坐,看着火车摇晃过人烟罕至的破落乡野,行走过千山外水。来时他慌乱忐忑,不知前路,如今归程风景依旧,他却再也不是浮萍飘絮。


 “咱们俩可以养只狗。”苗阜突然说。王声一时没反应过来,呆呆地重复道,“养只狗?”苗阜点头,又说,“我一直都想和你养只狗。”


漫长的时光里,他们会有文人孤高,夕露草木,也会有田园牲畜,人间烟火,他们会有浅长的拥抱,和长安月色如水。


从西安回铜川,一路向北。王声点点头,他说:“好啊,等我们回家。”

 

全篇完

 

*

没想到两万字的文章写了三个月,拖了很久,一开始很多的想法都模糊不清了,今天逼着自己写完了最后的章节,磕磕绊绊,有些仓促,但也算是个结局。

很感谢各位姑娘的喜欢和评论,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篇文章的完结,谢谢。我是个不太擅长言语的人,有的时候不怎么回复评论,其实心里都很感动。

其实有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,比如1996年的冬天铜川有没有集中供暖,陕师大到底长什么样,北方的冬天是怎么样的,会不会万里雪飘,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,有的去考证了,有的没有,也当做是美好的幻想吧。

那么这篇文章就到这里结束了,再次诚挚地感谢你们的喜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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